洪流

*致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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乔大概不会想到,数月前用泡在黄绿色胃液中的白色米渣来表示对自己的厌恶的女孩,现在正跪在自己面前,脊骨裸露嶙峋如山,额头虔诚地盛放在膝盖上,天灵盖直指她因无措而分开的两脚。

 

乔来找她那会儿她还在忙兰波雪莱波德莱尔。以前从没发生过这件事。乔用三根手指敲打桌面,皮肉相触处立马海绵一样凹陷下去。那会儿所有的钢琴都走调了。吸顶灯挤着冰冷的眼皮抑制倒毛。做演讲的正在把咳嗽吞回气管,结果却给汹涌而来的口水呛死。后桌捧着断手鬼喊鬼叫,脚下卧着一支红笔汨汨。她没敢抬头,只是向上转动眼球。目光接触之际,视神经突然发出跳跳糖的爆裂声,暖流喷射,喷射,眼底黏滑一片。她哎哟一声,忙用手掩了双眼。

 

乔只是吃吃地笑,有意无意少女的青涩。这令她莫名的惶恐。空气中什么东西使她动弹不得。

 

——你在看这个啊,我也看过喔。真有缘。贝齿开合,门牙上一缕颤动的银丝,是长长的白窗帘颤抖;下唇上的口红还没抹匀,大地在受孕,并溢出鲜血。她不该没看过,是我在吃她的食物残渣,以最原始的方式,把一页页书撕开了沾着盐巴生吃下去,再从一根直肠通到地底下。

 

你到底想要什么,我还能给你什么——借我看看——什么——借你的文章看看,可以吗——她什么都说不出。这太不对劲了。少女的体香带着风凑近,太近了,雪白浑圆的胳膊,采菱姑娘也没见过这样的莲藕,现在它们像是牢狱。她有些反胃。——我朋友说你写的很…操!别再说了,她可是乔啊!她是那么的...那些人在干什么,他们毁了她。她是那样一副油画,而现在你把它砸到我脸上。维纳斯的头颅愚钝地从浴缸里浮出,皮下脂肪漂在水面上,一股可怕的怪味在耳孔里穿梭。

 

她再也无法忍受,推开对方夺路而逃,撞开大门,弯腰大声呕吐。

乔从来不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好女孩。不穿校服,化妆,备胎数不胜数。传播其绯闻是同学们每天的乐事之一。有人说乔早就不是处了,也许吧。没有谁会真正关心笑料的真实性,都是娱乐大众的东西,又不犯法。左耳进右耳出,听过就忘,下一次提起来还是一脸不可置信。

不过乔是谁,开了几号房,哪天落了红都和她没有任何关系。她的眼睛被钉在那些浑黄而斑驳的再生纸上,倘若乔的签字笔正在上面涌出黑色的胆汁,而又有谁的手准备覆上对方的第二性征,那么她就站起来,用犬齿扯出他滚动的喉结。

乔是缪斯,不该是任何人类。她能看着乔的文章哭到半夜,也能因为对方的一句话把胃给吐出来。噢,乔的灵与肉。

她也曾经把自己锁进浴室,拉好百叶窗,坐在浴缸里疯狂地作践自己,完事后放水冲进下水道。那时候世界还是磨砂质感。窗外车水马龙隔了层保鲜膜,她整个脸都被密封起来,她会把嘴张到最大,直到下颚脱臼,薄膜朝吸气方向瘪下去,捅进嗓子眼。那段时间她恶心到吃不下饭,每天干嚼一片便利贴纸。她妈会在外头用力敲门,她一边抽泣一边把脸浸在水池里,眼泪鼻涕顺着脸颊钻进耳朵。

有时候她分不清自己的感情,但要是你真的愿意为一个人去死,你就不应该只去想他的身体。太恶心,这不应该。

当她妈给她送浴巾的时候瞥见她的裸体,女人倒吸一口凉气,指着镜子问你怎么瘦成这样?她回头,一张人皮紧绷在骨架上作出错愕的表情。

她的身体再也无法承受了。这样下去她肯定会死。但是当她知道乔就要转学时她感到自己已经差不多了。

那时候她已经进班,即将经过乔的座位。那时候乔的书包已经收拾好了。突然地,膝弯中了一记闷棍,她的身体缓缓弓成虾状,向前重重跪下。她尽量把上肢前伸。她的额头贴得那样低,脊椎高高向上隆起,简直快要扯破了背部的皮肤。她的身后是一整支唱诗班,他们手中的曲谱页头接着页脚,当他们放声高歌时,在每个听众的胸腔里掀起飓风和海啸。从她的七窍里溢出所有的十四行诗。

然而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
潮水自脚底涌出,掌心也开始滴滴答答,不一会瓷砖上的积水就没到了脚踝。她冷得发抖,以致两眼前凸。乔只是看着她,活像看一条鱼在洪流里把自己给溺死。水过了腰线,在额头下面燃烧,上升上升,这下到了胸口,那里有个洞,水灌进去,脖颈以上的部分在贪婪地吞吃最后一份氧气。最后她高举着双手倒向水里。那时候她才开口: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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